恩斯特·托勒尔的戏剧《群众与人》文本解读

王子美

恩斯特·托勒尔的戏剧《群众与人》文本解读

文/ 王子美

　　戏剧《群众与人》（Masse - Mensch，1919）是恩斯特·托勒尔（Ernst Toller，1893 - 1939）在监狱中创作的一部反战为主题的戏剧，在战争的背景下思考由于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导致个体的消亡的问题。这是一部典型的表现主义戏剧，它在结构、语言与主题上都与传统戏剧有很大的区别。这部戏剧影射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将战争带来的恶果与战争投机者们伪善丑陋的嘴脸展现在了舞台之上。

　　1.        人物关系

　　这部戏剧的创新性同样也表现在了人物的设置上。不同于传统戏剧，它以人物为主，表现了复杂的人物关系与主人公的转变。剧中人物主要分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阵营，而无产阶级内部又分为了女人为代表的右派与无名氏代表的左派。处于中心的是女人，她反对暴力，呼吁和平，追求不流血的革命。她虽然是无产阶级的女领袖，但却成长于相对富裕的资产阶级环境之中，这令她更为重视人权，但也成为无名氏污蔑她的立足点。

　　对于由无名氏主导的群众暴力的罪行，女人的态度转变也是本剧的重点线索之一。从沉默纵容到控诉决裂，女人的转变发生于第四景的结尾。在梦境中目睹了无名氏以群众的名义处决囚犯的场面，特别是梦中的囚犯还是她的丈夫，她的革命信念开始动摇。非梦境的第五景中，女人与无名氏的矛盾由于惨烈的战况而进一步激化，不断往失利的战场输送部队的无名氏仿佛与第二景中把人当作补给物资的银行家重叠，女人不再沉默，质疑无名氏革命的动机，极力呼吁停战，却被对方抓住出身的把柄反咬一口。无产阶级一方战败的结果不可挽回，无名氏在最后关头逃脱，而女人却以首领身份被敌人俘虏，面临审判。

　　2.        表现主义戏剧

　　2.1        题材与主题

　　与传统戏剧单一的主题不同，《群众和人》的主题十分多元。除了资本主义发展中产生的群众与个人的冲突以外，这部戏剧涉及了很多主题，例如反对战争、呼吁和平、对立阶级个体的爱情、机械化大生产对个性自由的盘剥等等。而正是由于主题的多样性，导致了本剧在结构上的发散。

　　2.2        模式与结构

　　这部戏剧在模式与结构上与传统戏剧有显著区别。这部戏剧没有采用传统的幕与场的结构名称，而是以“景”（Bild）来代替，仿佛一幅幅画作挂在眼前，具有鲜明的表现主义色彩。这是一部开放式戏剧，这表现在多线的剧情走向与为解决的遗留问题上。多线并行的剧情包括现实中的走向与梦境中的走向，还有女人和男人的感情发展，世界战争与阶级战争等等。随着情节的推进，本剧的叙述者提出了许多问题，例如第三景中无名氏的发问：“为了事业/ 个人有什么价值？/ 他的感情，/ 他的良知又能干什么？”还有第七景中女人对于“是谁造出了地狱”的系列发问等等。本剧虽然以女人无辜获罪，最终殉道的悲剧结尾，但是并没有一个闭合的结局。

　　虽然本剧在结构上不同于传统戏剧，但是仍能从剧情走向上看出一些五幕剧的端倪。引子由第一、第二景组成，在这一部分中，戏剧的战争背景得以明确，斗争的基调得以奠定；结构的上升部分由第三、第四景组成，无名氏最初于第三幕中登场，他所代表的群众与女人所代表的个人的矛盾在这两景中显现，并得以激化；剧情的高潮出现在第五景中，惨烈的战况与主人公之间激烈的争论将情节推向顶点；结构的转折与下行出现在第六景中，女人的精神在梦境中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思想产生了明显的转变；而第七景则以悲剧收场。

　　2.3 语言风格

　　本剧的语言风格展现出了强烈的表现主义色彩，如人物的匿名化、对白的荒诞与非逻辑性、简短的句型、辞藻堆砌等等。这在接下来的文本试读中有直接的体现。

　　3.        文本试读

　　我选择的文本是本剧的第六景。这是一个梦境的图景，在这一景中，女人的思想发生了转变。前文由于战事失利，女人被敌军俘获，而在这个梦境中，她也被囚禁在了展览馆的牢笼中，与自己的心魔作斗争。首先，在人物设置方面，每当女人进入梦境，都会同时有一个随行者的角色伴她左右，这个角色会以不同的形象出现，可以看作是女人潜意识分化出的局外人角色，帮助她在梦境中厘清现实中生发的矛盾冲突。而这一景中，矛盾的焦点在于罪责问题。女人最开始认为自己是无罪的，她请求看守帮她赶走心魔产生的魅影，但却被看守晾在一边，要求她自行解决。于是女人与战争中死者的鬼魂面对面，每个鬼魂都指责她有罪，说正是由于她的沉默纵容导致了他们的死亡，而只有女人承认自己有罪，鬼影才会消散。两轮拷问过后，女人已经顺从地认为自己有罪，但这时看守却突然开口为她脱罪。看守指出，这些死者本身并不无辜，接着又指出直接造成这些死亡的是群众，但女人听后非但没有解脱，反而认为自己身负双重罪恶。接着，没有面容的群众的鬼魂出现了，为了赎罪，女人站在了群众的立场上高呼群众无罪，而为了给群众脱罪，最终的罪责被推到了上帝头上，达成了对于上帝的控诉，而这也满足了让群众的鬼影消散的条件。至此看守才宣布女人得到了治愈。但是女人问了一句：“我自由了吗？”而看守给出的答案十分微妙：“不自由！又自由！”而这个问题也是本剧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一。

卓

有一种论文的仪式感，能写出如此郑重而端正的文评，楼主小可爱真是太赞～

栀尔°

第六景是我觉得最难的一景了… 其实不太搞得懂信仰和罪责之间的关系QAQ

王子美

栀尔° 发表于 2019-2-23 23:59
第六景是我觉得最难的一景了… 其实不太搞得懂信仰和罪责之间的关系QAQ

    第六景是梦景，所以在解读上会与现实场景存在差异，梦境的场景较于现实场景更为抽象怪诞，人物的面容与身份飘忽不定。表现主义戏剧偏爱通过梦境等主观抽象的场景来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而梦景的解读则是理解表现主义戏剧必须跨过的一道门槛。理论上来说，可以结合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方法来进行解读。我的话，则略偏向实证主义的分析方法，结合了当时的历史语境、成文环境与作家本人关于这部戏剧所发表的演讲来进行分析。

    这部戏剧所采用的是现实生活场景与梦景交替出现的形式，个人认为，现实层面所表现的侧重点是无产阶级革命，而梦境层面所表现的则是对于无产阶级左派激进思想的反拨，与对革命的反思。剧本第六景主要表现的是女人与随行者的思想交锋。在之前现实层面的第五景中，无产阶级一方革命失败的结果不可挽回，无名氏逃遁而女人却以首领身份被俘虏，面临审判。于是在接下来的第六景中，现实的困境在梦境中得以延伸：女人被囚禁在了牢笼之中与自己的心魔作斗争，矛盾的焦点在于罪责问题，只有无条件地认罪才能减轻女人的罪恶感。然而在争论中，随行者逐渐将女人说服，使她认识到自己也是受害者，个人无罪。这其实是人道主义思想的体现。第六景中，束缚女人的牢笼与枷锁

是她的罪恶感，而她被随行者放出牢笼则代表着潜意识中的人道主义思想将她从罪恶感中解放出来。这样，在最终第七景中女人做出的种种行动——为男人揭露世道的险恶，拒绝无名氏提供的武力脱逃的机会，并且拆穿教士的虚伪——才是她出于个人的意愿做出的选择，她的死才是真正为了革命理想殉难，而非被社会的冲动所裹挟。

    以上都是我个人的理解。表现主义戏剧所表现的思想通常都是具有复杂性的，需要从各个方面与立场进行分析与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