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日本的末世情节 by 隼的骄傲

逆风

　　说起近年来的日本动画产业，可谓风起云涌。自20世纪70年代，日本动画片逐渐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载体，通过电视媒体以及后来的网络这种快捷的传播方式逐渐发展起来。在日本动画片由纯纯的一休哥到开始进入深层次的高达再到现在短裙内裤满天飞的时代跨度里，20世纪末是个必将在动画史上青史留名的时代，撇开纯娱乐性的动画不谈，这一时期的日本动画片由最初的稚嫩逐渐走向情节复杂，主题灰暗的路线。创作人员也在作品的立意上下足了功夫，这一批动画中的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便是富野由悠季的高达系列（GUNDAM）。

　　可能是出于时代的影响，20世纪70年代，正是布雷顿森林体系（以美元为中心的世界货币体系）解体的年代，全世界的由于石油危机和美元贬值陷入了经济危机。另一方面，美苏两国所制造的核威胁也让世界惶惶不可终日。美国的越南战争，苏联的阿富汗战争的相继进行使世界也陷入了战争的恐慌中，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日本动画开始了一个转型，而造成这个转型的，即是日本三大神作之一——松本零士的《宇宙战舰大和号》，它第一次提出了人类末世的概念，也在日本动画史上首创了外星人袭击地球的套路。它的播出在日本引起了轰动，开创了一个末世情节这一崭新的时代。

　　其中一个有趣的小插曲就是，这部作品正是后来的鬼才监督——庵野秀明的动画启蒙，而庵野秀明的第一个动画制作，也正是一个‘大和号’航行的片段。

　　当然，真正把一切推入高峰的当然是富野由悠季的高达系列，高达将日本人对于战争的反思蕴含在动画里，并且开始思考人类究竟应该怎样在这个星球生存以及生存的意义。监督把对于人类、宇宙和生命的探讨带入作品中，以作品人物的遭遇侧面表达立意。虽然在今天看来这个系列的早期作品在某些方面稍显稚嫩，但在当时，却绝对是一种震撼。联系70年代的时代背景，战争几乎是个永恒的话题，而人类怎样在战争中活下去也是这一时期动画作品的探讨主题。而对于战争，日本人有着相当复杂和细腻的情感，一般的说，媒体是反映着当时时代的普遍特征的，而反映战争的高达系列也反映着日本人内心深刻的情感，一方面是出于战争的反思，另一方面是逐渐恢复的民族自信心。严格的说，高达系列其实并不能完全划入‘战争反思’的这个概念，它更多的被寄予了能够将日本人带出战争阴影的情感。诚然，战争，对于日本这么一个战败国而言，实在充满着太多泛着多种感情的东西。而高达系列，似乎正是为了将日本带出战败的阴影而横空出世的。在宫崎骏的《再见，萤火虫》（Grave of the Fireflies）的结尾处，在兄妹面前出现的高楼大厦其实预示着一个崭新日本的崛起，一个恢复民族自信力的国家从新从战争的黑色中走出来的寓意，所以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早期高达系列最大的意义也是如此，相比于对于战争的反思，怎样走出战争才是这部作品最大的现实意义。

　　进入90年代后，随着雅尔塔体系（1945—1991美苏对立的历史时期）的结束，世界的话题开始从战争转移到发展这一主旋律上。战后，人类凭借着科技革命获得了飞跃发展，创造了过去几个世纪创造出的物质。这一时期的‘末世’动画作品也由战争转移向科技这一宏观的主题，不过对于科技使用的反思并非日本人的首创，它的发源地主要是在美国好莱坞。即是在雅尔塔时期，美国人就开始了在科技这一命题上的探索，《银翼杀手》、《水世界》等作品反映着美国人对于科技滥用以及后科技时代（即科技毁灭）的担忧，特别是拍摄于1982年的《银翼杀手》（Blade Runner）这部作品，深刻的探讨了科技所带来的伦理及道德危机。斯皮尔伯格的电影《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中，也思索着科技究竟是人类情感的工具还是人类的伙伴这一命题，科技，是否应该至于人的地位。

　　日本动画接受科技这一命题后的第一个成功作品便是著名动画大师宫崎骏的《天空之城》(Laputa：Castle in the Sky)，该片的主色调主要是反思性的，无论人类有多么强大的科技，最终也是无法离开自然和脚下的土地的。而对于科技是否会带来毁灭，其实大多数动画作品还是比较乐观的，也许他们更相信于人性自身。诚然，在科技这一主题上，日本动画反思的主流是科技发展以及其高速和普遍化所带来的社会伦理道德危机，而对于人性的探讨和关注也远走在世界的前列。日本的岛国文化养育了一种复杂的民族情感，然而地域的限制又使得他们没有办法宣泄自己，岛国这一封闭性的地域培养了日本人普遍的细腻，而多种地质灾害也在无形中加剧他们的危机意识。要说全世界最没安全感的人，估计也就是这一民族了。而这种细腻与复杂，压抑与宣泄的多种杂糅，常常使得日本这个民族在两难的条件下走向极端，在极端中获得救赎抑或是毁灭。而末世情节这种极端的意识，发源于欧美，却在日本盛放，如果联系着他们的民族性，那么这种结果也是无可厚非的了。

　　在高达系列中，新人类（NEWTYPE）这一群体，无疑透漏着日本人对于科技带来伦理危机的思考，而最终动画却总是以战争和死亡开端，似乎也显得日本人在处理这一问题上的悲观，又或许是警示。

　　科技所引发的伦理道德危机，也许是很不可想象的，但打个比方来说，如果你得知你喜欢的人是你死去母亲的克隆体，又或者说试管婴儿，他的母亲究竟是生他的那个女人，还是给予他基因的那个女人呢？这一切，其实在现行的人类制度下都很难解决，一方面是科技带来的便利，一方面是深刻的社会危机。日本人认为科技将导致新人类和旧人类（NATURE）的分裂和战争，并最终使得旧人类受制于新兴人种这一观点其实细细想来也并不有失偏颇。

　　在押井受的《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中，探讨科技化背景下人类的何去何从，科技究竟是上帝还是恶魔，在该片里其实也有着无形的反应，科技在缔造辉煌的时候也在制造惨剧，也应验了科技是把双刃剑的老话。07年的3D动画《日本锁国》（VEXILLE 2077）也是将这个主题更为悲观的进行——科技在某种方面即带来毁灭。不过讽刺的是，按动毁灭的按钮的却正是人类自己，而造成这种情况的，也主要是因为人性中难以启齿的阴暗和不可满足的欲望。也许正应验了一句老话，毁灭我们的正是我们创造的，套用《天空之城》里的观点，无论人类的科技多么强大，最终也是得回归自然的，要么是自身主动的回归，要么是毁灭后的新生。

　　从这一观点上来看，末世情节似乎有着更新和更深刻的意义，末世，不单单是单纯的人类的毁灭，而在于发展这一道路上，普遍的日本动画都倾向于回归自然，返璞归真。这么看来，其实，自然才是人类的归宿。这点，也是末世这一主题的高度所在。

　　说完战争和科技这两个末世情节的套路后，我所要最终谈到的，其实也是贯穿于战争和科技这两个主题中的。之所以把它单独列出来是由于在我看来，这一主题其实是上两个主题的关键所在——对于人性的思考。

　　90年代中叶所爆发的全球经济危机，是继30年代、70 年代后世界经济最为严重的动荡。在这一时期，随着日本表面的繁荣经济的解体，过去的辉煌似乎转眼成为了泡沫，自杀率屡升不跌，国民陷入了整个迷茫的状态。《千与千寻》（Spirited Away）的故事背景也就是在此之后，经济崩溃的沉重反映在整个国民身上，而就在此时，一部作品诞生了。

　　《新世纪福音战士》（Neon Genesis Evangelion）

　　反观这部作品，虽然是打着Science Fiction的旗号，却是在探讨一个封闭人性的心理历程。同样是在末世的背景下，这部作品的主线不是战争，也不是科技。撕开它神学的幌子，其实就是一部心理自闭症少年自己与自己的战斗。主角碇真嗣（IKARI SHINJI）的心理，其实也是代表着那个时代日本人的普遍心理，由于经济危机而造成的正在崛起的民族自信心的受挫，本身来说，世界全球化是不可避免的历史趋势，日本作为这个世界的一个部分也无可避免，但坦言之，如果日本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断不会受此冲击，在16世纪初期，面对开始萌芽的世界的交融和整体化，日本的德川幕府奉行着锁国政策，在一种人为的内在里祈求平安。凭心而论，即使是20世纪的日本，也是希望偏安于相对稳定的环境，保住永恒的繁荣。但世界趋势是不可避免的。日本人可以像EVA的主角那样封闭自己，在开放的环境下拒绝世界，但却无法避免与世界的直接矛盾，由此产生的冲突时不可调和的。封闭的环境面对被迫的开放往往是不知所措的，而在这一时期的所谓末世情节，似乎也面临着这个有趣的事实。末世，对于人类本身来讲，它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然而，人性的自私和阴暗，野蛮与兽欲，也并不能靠着一些警醒而根本解决。

　　经历了战争、科技、人性三个步骤彼此交融的发展后，末世情节这个名词其实已经与它在故乡欧美的意义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就我个人看来，末世在日本动画片中已经不是一个世界毁灭的单纯主题，联系每个末世情节发展的时代背景和日本自己的民族性。末世似乎在日本人眼里正逐渐趋于一种期待。然而究竟在此中应该反思些什么，而不是在封闭的观念和末世的想象中安慰自己，如果EVA最后的结局一般，在无法实现交融的情况下以举世毁灭的方式达到强迫交融，虽然观点本身就是错误的，但却是日本人渴望借末世改变当前状态的手段，某种意义上来说，末世反倒有点像一种精神麻醉品。引用EVA的剧场版的名字——死亡与新生（DEATH AND REBIRTH），或许，这才是动画里的希望所在。

　　本来写到这里便可以完了，但总觉得还应该有些什么。我一直在思考，日本人的末世究竟是带来思考还是如我所说的期待，又或许两者兼有。不过我希望的是，在发生之前去弥补才应该是最大的意义。末世情节并不是日本人专有的，人的心总有一处黑暗的地方，而怎样让这黑暗的地方能够迎来光亮，才当是我们得为之努力的。如果说每个末世都被希望所破，那么我也希望这种希望能够一直延续，而末世，也仅仅只会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警醒而已，最后，套用《日本锁国》里的一句话来作结束：

　　“只要把希望交予下一代，我们，都能成为永恒的存在。”